“在20多年的从警生涯中，能够让我几个月内连续4次赴一线指挥的，除了命案，惟独‘2·13’专案。”
2008年4月3日，在山东省公安厅的会议室里，作为分管治安管理工作的副厅长，于长安用平静的语气对记者讲 述着全国首例卷烟盘纸造假案侦破的经过。
“2·13”专案是公安部和国家烟草专卖局确定的部级督办案件，山东警方和烟草专卖部门紧密协作，攻坚克难， 历时7个月，行程5万公里，抓获25名嫌疑犯，一举侦破了泰安百川纸业有限公司非法生产经营高档卷烟盘纸案。
“涉案非法生产卷烟盘纸2600多吨，涉案金额3100余万元，能够生产标准卷烟89万大箱。”于长安坦言， 如果说制造假烟是危害人类健康的“源头”，那么制造假的卷烟盘纸就是侵蚀健康肌体“源头的源头”。该造假案如此大的规 模，在全国尚属首例。
时间回溯到2007年1月31日15时，位于山东省泰安市青龙市场的源源物流配货站前，人来车往，工人们正热 火朝天地装卸着货物。
像往常一样，一辆装满货物的解放牌汽车正准备驶离配货站。突然，几十名公安和烟草稽查人员“从天而降”，堵住 了这辆看似平常的运货车。经过检查，当场查获非法卷烟纸130箱，重4.55吨，价值5.3万余元。
泰安市公安局治安支队大队长李生生和记者说，按照我国烟草专卖法的有关法律法规，卷烟纸是国家规定的9种烟草专卖 品之一，国家对卷烟纸生产企业实行严格的准入制度。未经国家许可，非法生产卷烟纸，属于应严厉打击的违法犯罪行为。
据介绍，卷烟纸成品为盘状，又名卷烟盘纸，每盘卷烟纸长度3600米至4000米，宽度为27毫米，重3.5 公斤左右，每盘卷烟纸能生产标准卷烟56250支至62500支。
经询问，运输司机对货物一问“三不知”，不知道拉的是什么货，不知道收货人是谁，也不知道送货的准确地址。惟 一知晓的是，货从泰安百川纸业有限公司二号仓库拉出。
泰安百川纸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百川纸业公司)是当地的一个大企业，注册投资的金额1亿元，经营纸制品的加工制造及 销售，有7个车间5条生产线余万元 。
对此，泰安市市长助理、市公安局局长郑歧浩和市烟草专卖局局长韩春曦决定：启动烟草打假协作机制，继续对百川 纸业公司进行监控。
2月13日，在接到百川纸业公司已将生产的卷烟盘纸秘密转移到当地某煤矿的一个废旧车库内的举报信息后，泰安 市公安、工商、烟草以及有关部门迅速组织人员对该煤矿进行依法检查。
检查进行得很不顺畅。执法人员从下午1点进入，眼看到傍晚了，车库的门还没有打开。对方以领导不在、找不到拿 钥匙的人等诸多理由拖延检查。
后来，在实在无法推拖的情况下，对方不得已打开了车库的门锁。果然，办案人员现场查扣卷烟纸696箱，重26 .47吨，经物价部门核定价值63万余元。办案人员意识到，这可能仅仅是“冰山一角”！
是夜，泰安市公安局决定将“1·31”、“2·13”案并案侦查，并对百川纸业公司以涉嫌非法生产经营卷烟纸 罪立案侦查。
2月15日上午，泰安市烟草专卖局局长韩春曦、市公安局副局长高黎明一起来到山东省烟草专卖局、省公安厅报告 案情。当日下午，山东省公安厅、省烟草专卖局联合召开会议，安排部署百川纸业公司涉嫌非法生产经营卷烟盘纸案件查处工 作。省公安厅副厅长于长安、省烟草专卖局副局长陈毅力参加会议，强调该案性质严重，案情复杂，要求泰安市成立以公安局 副局长高黎明为组长的“2·13”专案组，迅速展开破案工作。
会议刚结束，山东省公安厅治安总队副总队长张月波、省烟草专卖局专卖处处长宋新忠便和韩春曦、高黎明带领专案 人员连夜赴新泰市指导案件侦破，展开调查取证。
这天，山东省烟草专卖局聘请的造纸专家到达新泰市，与专案组一同对百川纸业公司厂区进行了认真细致的检查。经 检查，专家组认定百川纸业公司具有生产卷烟纸的能力。同时，在二车间、打浆池、设备室等多处发现不一样的规格的螺纹纸下脚 料及成盘的卷烟纸样品，在化工原料仓库内发现生产卷烟纸的专用原料助燃剂，在生产技术部发现关于如何生产卷烟纸工艺的 记载。综合专家组勘验检查的结果，专案组确定：百川纸业公司涉嫌非法生产经营卷烟盘纸。
“第二天就是春节，给调查审讯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为了确认和保证年后案件顺利侦破，我们当时就尽最大可能封存所 有证据。”宋新忠说。
专案组成员全力以赴搜集书证、物证，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他们就拿到了大量的物证、书证，固定了证据。
然而，专案组的对手——百川纸业公司总经理董启明，显然是一个“老狐狸”。意识到可能要东窗事发，董启明连夜 召集“心腹”，订立攻守同盟，并迅速销毁证据。
据事后一名员工回忆说，当晚虽然听不到厂区里机器的轰鸣声，却见员工进进出出，一片繁忙的场景。原来，为了逃 避打击，董启明密令：“回抄”剩余的卷烟纸。
据了解，涉案人员除了将非法卷烟纸进行转移外，还将不能转移出去的货物进行了“回抄”处理。“回抄”就是将卷 烟纸重新化成纸浆，为了进一步掩盖犯罪事实，他们将卷烟纸和其他诸如纸箱之类的东西一起“回抄”，致使“回抄”后的纸 浆成分发生明显的变化，无法判断其与卷烟纸生产的关系。
除此之外，涉案人员还销毁了卷烟纸的生产记录、生产的基本工艺通知单、出入库记录、销售记录等书证，更改了财务账目 、记账凭证，将生产卷烟纸的专用设备“纹辊”进行了简单处理之后，运到济南作为废品低价卖掉。专案组对相关电脑设备进 行恢复鉴定时，发现电脑中的数据资料均被进行了专业的格式化处理，且彻底删除，无法恢复。
2008年正月初八，百川纸业公司总经理董启明主动到公安机关投案。但在接受调查中，他总是避重就轻，拒绝回 答实质性问题。其他被传唤的百川纸业公司人员也始终不交代任何具体问题，竟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是生产卷烟纸。
“办案需要证据，由于内线陷入僵局，我们掌握的证据没办法形成一个链条，案件迟迟不能侦破。”泰安市公安局治安 支队大队长李生生说。
2月27日，山东省综治办、整规办、经贸委、公安厅、烟草专卖局、工商局等六部门负责人在泰安召开“2·13 ”专案汇报会。
“有造假的，必然有买假的，否则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上线的工作短时间难以突破，为何不循线追击，挖下线？” 会上，于长安的线”案件侦破提供了新思路。
经过研究，专案组确定了“内线审讯，外线出击，内线指导外线，外线回应内线”的侦查原则。通过以货物运输流、 存汇款资金流、通讯联系网3条侦查主线为导向，确定了山东新泰——江苏苏州——福建漳州，山东新泰——安徽淮南——广 西贺州——广东普宁，山东新泰——山东济南——河南许昌3条外线作为重点。
在众多的下线中，贾朋生无疑是最关键的一个人物。此人虽然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但堪称造纸行业的前辈。
“贾朋生今年59岁，原来是安徽造纸总厂销售处的处长，当时每年卷烟纸生产销售行业都有一个峰会，贾朋生算得 上是行业中的风云人物了。”泰安市公安局治安支队大队长李生生说。
抓捕贾朋生比较有戏剧性，2月13日百川纸业公司出事后，董启明已经电话告知贾朋生“出去避避风头”。贾朋生 在上海游山玩水转了一个月后，发现没什么动静，便于4月11日悄悄回到家里。谁知，刚踏入家门，就被专案组的民警来了 个“瓮中捉鳖”。
“经过搜查，我们在书桌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一片作为样品的卷烟纸。上面落满了灰尘，很显然，贾朋生忘记把它销毁 了。”泰安市公安局治安支队的民警王大伟回忆说，当时贾朋生“唰”的一下脸就白了，耷拉着脑袋再也不吭气了。
经过审讯查明，贾朋生是百川纸业公司的主要联系人之一，由他联系购买的卷烟纸全部经何明春再次转卖给下线万多元。
何明春乃广西富川人，据办案人员介绍，此人大学学历，相当有“头脑”。早在2005年，何明春便因非法生产卷 烟成品盘纸被判刑，却一直没能抓捕归案。2006年2月至2007年1月间，因负案在身，他不敢公开与百川纸业公司直 接进行“生意”上的往来，便委托贾朋生从百川纸业公司购买卷烟纸，自己再将卷烟纸转卖，何明春付给贾朋生100元/吨 的回报。
这个在逃两年多的嫌疑人，做梦也没想到这次会被泰安警方抓获。专案组民警为此两下广西，历时一个多月。第一次 抓捕是在4月份，由于暴雨，交通中断，民警们不得已暂时撤回。民警们再次赴广西是8月份，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8月4 日将自行驾车的何明春一举抓获。
巧合的是，在抓捕贾朋生的第二天，山东——江苏——福建一线也传来喜讯，另一主要嫌疑犯袁建良，在苏州警 方的协助下落网。原来，江苏苏州籍的袁建良，也是经过贾朋生介绍，开始购买百川纸业公司的卷烟纸进行倒卖的。已经查扣 的“1·31”那批货，就是袁建良的。他自2006年8月以来，在百川纸业公司与福建客户之间非法经营卷烟纸，经营数 额达960余万元；利用物流渠道运输卷烟纸20次，共2081箱。袁建良的身上带有4部手机，6个充值卡。
赴3条外线人次，查询相关银行网点187家，终 将25名嫌疑犯一一抓获。
至此，以百川纸业公司为销售网络第一级，以贾朋生、陈光耀等6名嫌疑犯为第二级，以其他销售人员为第三、 四级，有组织、成规模的非法生产、销售卷烟盘纸的犯罪团伙整体浮出水面。
“2·13”专案涉案的卷烟盘纸的数量，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涉案非法卷烟盘纸2600多吨，能生产卷烟89万大箱。泰安市公安局副局长高黎明解释说，一大箱相当于5万支 香烟，89万大箱可以生产出445亿支香烟。而山东省卷烟厂一年的产量只有80万大箱。
记者作了一个测算，按每支香烟长8.4厘米计算，将445亿支香烟首尾相连，居然可以整整绕地球93圈！
“这些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制造卷烟纸有巨额的利润。”高黎明和记者说，一吨普通的纸市面上卖5000元左右， 而一吨卷烟纸可以卖到1.8万元。百川纸业公司的二车间每天3个班，每班产量30吨，开足马力，一天就可以赚到162 万元。
选择非法制造卷烟纸的另一重要原因是整个网络的严密性和隐蔽性，非常容易逃避警方的打击。
“2·13”专案中生产、运输和分销的网络覆盖了我国山东、安徽、江苏、福建、广西、广东、河南等14个省市 ，从订单采集、组织生产、运输分销等流程来看，不仅内部分工相当明确，单线联系运作，而且每个环节又形成了子网络，网 中有网，线中有线。
高黎明介绍说，以具体负责销售卷烟纸的孙伟为例，她一人就有多达3个手机号，专门用来和下线单线联系。百川纸 业公司还在建行、农行、工商行分别以虚假姓名开设多个接收卷烟纸汇款的账户，再经过多次转存才进入百川纸业公司账户。
目前，该案主要嫌疑犯已全部归案。司法机关对25名嫌疑犯采取强制措施，其中逮捕7人，判刑10人( 其中主犯何明春、袁建良、贾朋生被判实刑)，缓刑7人、刑拘(逮捕)转取保候审13人，上网追逃6人。案件审理已完成 两批，尚有嫌疑犯等待法院判决。
“制造卷烟纸表面上看起来仅仅是违反了我国烟草专卖法，实际上危害性很大。”山东省烟草专卖局副局长陈毅力说 ，卷烟纸是制售假烟的必需品，有了卷烟纸，才能制造出假烟。由于生产卷烟需要工艺、流程、口感、配料等一套严格的科学 方法和标准，而制售假烟为了追求经济利益，往往减少相关成本，掺杂使假，以次充好，减少环节，严重损害消费者的身体健康， 同时造成了国家税收的严重流失。
“尽管‘2·13’专案成功侦破，彻底摧毁了制假源头，切断了非法卷烟纸外流的渠道，但是卷烟打假的形势仍不 容乐观。”陈毅力和记者说，目前，网络化、集团化、大规模的制售假烟问题越来越突出，反侦查、抗打击的能力慢慢地加强。 通过邮政、民航、铁路、物流、互联网等渠道贩卖假烟的活动越来越隐蔽，抓捕的难度越来越大。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于长安对记者表示，根除假烟这一痼疾不能靠单打独斗，光靠公安机关或者烟草部门难以 胜任。各相关机构必须形成合力，综合治理，多措并举，才能从源头上预防和减少涉烟违法犯罪案件的发生。
